16 8月, 2010

三十一天

我在一個死過太多人,
神才正要開始保祐的國家,
三十一天志工體驗。

「 似乎一輩子只要認真的做一件事情就能滿足。做好一件事就好。只要找到做一件對的事情就能一直做下去的誠懇跟信心。」
回到台北的房間,覺得比在柬埔寨的房間還要熱,清澈明亮的感覺不見了,悶呼呼的,亂糟糟的,原來在出發前買了那麼多書還沒看,我都忘了。我什麼都忘了。或是我跟本就想忘掉好讓新的東西常駐在記憶裡久一點。以前生活的方式裡我需要好多東西,現在好多東西都找不到,忘記放在哪裡了。整個房間好像充滿了我曾經知道現在卻忘記的陌生祕密,我忘記原本生活的部份模樣,找不到那幾樣我曾經依賴的東西,我試著找了幾天,還是想不起來,也就不想找了。那些東西或許對我來說已經可以不重要了。好多地方都像有眼睛在看著還沒回過神的我。複雜而熟悉的城市令我坐立難安,有些事不想再去講究需要逃開才能平靜,心不在焉只好強迫自己一直忙碌,用專心整理資料專心寫一些東西來掩蓋小小的不安。我一直在害怕,害怕我會忘記我不想忘記的事情。突然只想沿著河一直走一直走,沒有要知道盡頭在哪裡的那樣走。 似乎一輩子只要認真的做一件事情就能滿足。做好一件事就好。只要找到做一件對的事情就能一直做下去的誠懇跟信心。要找到最喜歡事的真是太難,生活不能簡單,喜歡的東西就會很多很複雜。

「 我很快樂我放棄了所有自殘自我懷疑自我封閉的念頭,在這裡,我只想讓自己健康快樂然後才可以跟更多人相處,陪伴更多需要的陪伴。」
我不知道是不是所有善心的故事開頭都出自於虛榮跟自我防衛,即使是用最大的力氣去面對貧窮。我甚至不知道我有沒有自覺準備好要去面對這些,我知道我將要接收到一些事情,但也知道我或許沒有足夠的細膩去向自己解釋眼前發生的一切,這些人,這些生活方式,這些生命的去向。我不斷的警告自己不能太像旁觀者,即使有時候真的很難去幫助些什麼。我知道我必須小心翼翼不能有不尊敬或太魯莽的介入。雖然我一直嘗試用微笑先示意我的意圖。但依然忐忑。我不要自己或別人因為不當的對待而受到傷害。我太怕有不對的事情發生了。可能我真的在意太多躊躇太久了。在剛開始所有的面對這些,只能潛意識挑選著去感受。挑選比較衝擊比較容易被在乎的那些事情。或是說接受那些我已經做好準備的部份。那些我能夠的理解範圍部份。直到我覺得給自己做足了心理建設,或是從所有的工作中,遇見了我意料不到過程跟領悟,讓我充滿面對所有遭遇的信心。我變得期待每天的工作,期待每天將會遇見的人,期待我在這塊土地會發現更多我不認識或沒有認真面對過的自己。這裡所有的貧窮簡陋寒酸,帶給我極大的平靜。以往我在我的世界面對這些,會帶給我龐大不安的我認為的醜陋自卑,在這裡活生生的太多太普遍太單純太直接的一點也不特異。我所能夠認知的平等善良不知道從哪裡爆發出來,讓我接受了以前不敢或不想面對的事情。我很快樂我放棄了所有自殘自我懷疑自我封閉的念頭,在這裡,我只想讓自己健康快樂然後才可以跟更多人相處,陪伴更多需要的陪伴。在我熟悉的城市裡,陪伴常像是介入一種勉為其難的應酬,或是孤獨衰老的象徵。人跟人都有距離,移動的速度也很快,很少事情被深刻瞭解或不鑽牛角尖。而且我從沒想過這些問題在陌生的地方發生,會帶給我這麼深刻的力量。

「 遇見人就陪人,遇見狗就陪狗,沒有人也沒有動物的時候,就在那時那刻陪伴這塊土地吧。」
在那裡待的久一些了,不知不覺變成可以被人詢問的對象。除了簡單的生活必須的解釋,也常常會接收到令人感動或無奈的分享。感動的常常是人來到這裡,發現自己可以跟以前不一樣,他們用在這裡的生活跟工作來調適自己以往太快的腳步或太急的想法,或改變自己原本看待世界看待人的方式,這些小故事我好得意我遇到了好多。感謝那些善良又細膩的人願意分享他們的感動。而令人無奈的,卻是也有人在這裡他感受不到自己的存在感,而認為沒什麼事情好做。每當接收到類似「我們現在可以幹嘛?」「現在在等什麼阿?」這類抱怨旅行團式的無自覺發問,我總是無奈的不知道要說什麼。我們不是在一個嚴肅或高效率的地方用集中營式的管理來分配大家的職務。這裡沒有人會勉強你工作。工作到處都會有,端看自己投入的程度能不能去發現到「志願來工作」的自己所能幫助的事情。幾個日子待下來,我知道我們能替當地人做的真的不可能多,在他們長長的生命裡,所有既有的老早就存在的大環境重疊中,你怎麼能夠自以為帶來幾天文明世界的觀念,就要去改變他們原有生活的一切。何不就讓自己放下做大事的身段去嘗試一些不起眼的小工作吧。即使會覺得自己好像幫不了什麼事情。但這裡的長期志工告訴我,這就是最現實也最難過的事實。我們太少又太小如何去對抗龐大的現實環境?但我們還是有很多機會去做很多小事。我真的覺得可以花最多時間去做的事情就是單純的陪伴。自己能投入的主動陪伴。是自己能控制的最直接最巧妙的進入狀況的方式。遇見人就陪人,遇見狗就陪狗,沒有人也沒有動物的時候,就在那時那刻陪伴這塊土地吧。從不斷的參與陪伴當地生活裡的細節,我認識了很多人,他們用最簡單文字做表達,告訴了我好多關於這裡過去發生的跟正在發生的事情。那些構成他們人生的所有基本的大小事。如果只是參加旅行團或以參加旅行團心態來這裡的人會錯過的故事。我們在休息時間聊家庭分享未來規劃,在吃飯的時候學習彼此的食物語言,在傳統市場吃不曾見過的點心水果,在星期天加入孩子的遊戲學唱兒歌,陪伴我們工作的當地青年帶我們學傳統舞蹈聽當地音樂甚至討論鬼故事跟偶像劇。所有的細節就這麼美妙的浮現了。甚至在此之前我從沒仔細想過陪伴會是一種力量嗎。我以為那是比較無奈或消極的方式,但這是我在這裡做最多的,也自以為最能擠到前線去接觸當地的方式。

「 我們僅能處理大環境的小環節,看起來好像都是零碎的工作,但能多方向的接觸反而讓我們短時間就能快速去融入當地過日子方式。」
關於真正比較屬於工作方面的情況,我們像是透過很多很多的的細節去窺視大面貌。大部份的工作因為我們只做短暫停留,能參與的幾乎是每件正在進行中的事的某一段落。幾個服務地點我們以三個工作天,來做行程的輪迴。農場三天,可能會去移植蔬菜,除草,搭建初步的瓜棚,挖牛糞堆肥,種樹,餵動物。TAOM三天,會去除草,種花,種芋頭,陪讀,陪遊戲,準備建材,加入煮飯,訪村。我們僅能處理大環境的小環節,看起來好像都是零碎的工作,但能多方向的接觸反而讓我們短時間就能快速去融入當地過日子的方式。何況更多的體驗是來自於是一些跟工作沒有關係的生活經驗。當生活的需求越少越簡單的時候,我覺得跟當地的不管是地緣或人緣都越是變得熟悉。一個場所運作的複雜,不能短短三天內要誰去消化的。像在TAOM,那是一個連當地人要去都很麻煩的偏遠地方,很多令人難以釋懷的貧窮場面。如果願意讓自己全心全意的在那裡生活三天,故意讓自己去遭遇一些非常難以想像生活方式,絕對是這趟行程最強大最厲害的自我洗禮。我記得在某次訪村過程,我指著路邊的一株長滿硬刺的植物,對一個赤腳站在刺草旁的小女孩說:be careful!她則露出不懂的表情回望我,我不知道她是不懂我的語言或是不懂這刺草有什麼不對勁。我還是太自以為帶著理性的謹慎而忘記那裡小朋友的生活方式讓他們的腳都已經訓練的太強壯。而使用冷雨水洗澡,熱雨水泡麵的經歷對每個初到TAOM的人都是最驚呼最深刻的故事。當把那黃濁的雨水往身上沖時,把它混著泡麵跟阿華田喝下肚時,它突然就變成只是單純的水了。不會再去想它是多黃多髒。放下身段去嘗試帶給我們謙卑的力量,所有事情都變回到最簡單,人親土親的。

「 最後一天工作結束後,我們雙手合十向奶奶鞠躬道別,奶奶分別握著我們每個人的雙手對我們說著一連串的柬語。那一定是最美的感謝跟祝福。」
我很幸運跟著四梯在KT有一次幾乎全程參與整修房子的過程,那是我最印象深刻的工作。接連三天,我們拆除房子過分腐朽的部份,調整加強結構,搭上新的屋頂跟牆面,最後再整修房子內部的竹條地板。一間比較像是台灣農田旁作為工具寮的房子,輪廓就逐日清楚。而房子的主人是一位獨居的老奶奶,在工作三天過程中,奶奶都在旁邊看著我們工作,不時露出充滿感謝的眼神,或擔心大家太熱或受傷的表情。或許是有奶奶陪伴的關係,大家都恭敬謙卑而且認真專注的工作著,也都覺得是最有成就感的一件事。最後一天工作結束後,我們雙手合十向奶奶鞠躬道別,奶奶分別握著我們每個人的雙手對我們說著一連串的柬語。那一定是最美的感謝跟祝福。整個工作很真實也很直接的幫助了一個老奶奶的生活。我們真的都很高興。

「 我有點自責不能更灑脫或更投入或我可能緊抓著罪惡的優越感不放。但到後來我發現很多事還是強烈的令人被打動或令人難過,在這裡一整個月真的讓我看見太多我想過跟沒想過的事情。」
最後我常常在想,其實我也怕自己是帶著某些太講究來到這個簡單也許邊緣的地方,面對那些我曾經不能理解的人性或與生俱來的不公平。在這裡吃最簡單能吃飽的食物,住最簡單能遮蔭的場所。只在乎生活但卻不講究靈魂以外的東西。在這樣的情境誰還能夠自私又不在乎。但我還是有混亂心虛的時候。有時候我會選擇用保持距離的角度看太不熟悉的事情,我怕有無心的不平等對待會令其中一方受到傷害。更多時候我只想用幽默的態度面對太突然或錯誤心理準備的所有事情。我有點自責不能更灑脫或更投入或我可能緊抓著罪惡的優越感不放。但到後來我發現很多事還是強烈的令人被打動或令人難過。在這裡一整個月真的讓我看見太多我想過跟沒想過的事情。或許如果哪天我不再心虛,看到古怪的事情也覺得不稀奇了,我可能就是比這次又更融入了。用我原本的部份人生去交換一些心裡的觸動。潛意識的我知道有些事在心裡變調了,雖然我不知道是往哪裡變去了。我還要一些時間去消化整整一個月發生的這麼多事情。幸好,我回想起所有的事情都依然讓我感到平靜。 而且我知道很快的,我會回到我原本習慣的生活環境。但我也知道我不想忘記就不會忘記的Cambodia style赤腳吊床泥巴雨水。就算多麼希望可以再做些什麼。

在TAOM的青少年青少女,說的最好的中文就是:
「我想你,你想我嗎?」
「我愛你,你愛我嗎?」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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